念桥边红药

念桥边红药

高中毕业了,与我的预期一样,我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短暂的欣喜之后,接踵而至的便是那高昂学费的困扰。父亲常年的伤病已让这个家负债累累!那年我十八岁,成年啦,我该为这个家庭承担些什么了。

与家人商议之后,我决定放弃学业南下打工。三天后我便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——江门。经过一系列的笔试、面试后,我进入了一家鞋厂并分到了采购部,做了一名采购员。第一天上班,上司便指派了一位叫小霞的女孩教我入门知识,并声明三天后会来考核我的学习进度。小霞很是腼腆、平素里少言寡语,我的性格也略微有些偏内向,以至于三天下来我什么都没有学到。考核那天,我是一问三不知,为此小霞还被狠狠的批评了一通。后来上司严令:再给三天时间,如若再教不会我就扣发小霞当月的全勤和绩效!

第二天刚上班,小霞便跟我讲“今天我就教你认识各种物料,你可要认真的学啊,要是我被扣了工资的话我唯你是问!”我望了她一眼,四目相对,我读懂了她眼神里的些许无奈和忧伤,语气虽然严厉但神情还是和蔼可亲的!我频频点头称是。待她沉默时我便问她“他们都叫你小霞,你的全名叫什么、今年多大了呀?”小霞回头瞪了我一眼,然后凶巴巴地说:“先记住这些再说,初来乍到问题还不少?”我碰了一鼻子的灰,心里默念道:“什么人嘛、又凶又霸道,女人味儿哪去啦?”所谓严师出高徒,此话一点儿都不假。在小霞的严厉要求下我的进步自然不小,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们互帮互助度过了整整两个春秋。

刚过完春节没几天,人事部便发出了招聘信息。由于平时工作认真,成绩不错的我被提名参加了这个应聘,同时小霞也参加了这次应聘,几天后公布了结果:“小霞为采购部助理,我则为采购部的主管”。当晚我们便与同事们一起庆祝了一场。席中小霞放得很开,一改昔日的模样:穿了晚礼服,化了淡妆,我仔细一看,嘿,今晚的她看起来还真有些女人的味道!小霞在席间喝了不少酒,也曾和我单独喝了两杯。晚宴结束后我提出要送她回家,小霞没有拒绝。小霞住的地方离厂不远,是自己租的一个单间。送她到家后我们闲聊了几句我便起身要走,不料小霞却挽留了我,说是让我多陪她聊会儿天,我无法抗拒、也无从拒绝!那晚我们畅所欲言,谈天说地,谈理想,谈抱负,颇有高山流水之感、相见恨晚之意!

自那晚之后我们便确立了恋爱关系。小霞喜欢芍药,在她的住所附近随处可见。一次外出野钓时,我们发现不远处的石桥边长了许多的野生芍药,小霞爱不释手。每年的夏天小霞都会叫我去看盛开的芍药花,为此我们还多次为这些野花施过肥!我也曾追问过她为什么那么喜欢芍药花,小霞说:“芍药的花季在夏天,她不像那些花草一样都争着在春天开放,争相斗艳,而是在夏天自己静静地开放,她是为自己而活、随心随性,就好比我对未来的规划一样,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种上芍药,和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偕老”。当时的我特别感动,因为小霞想要的正是我所想要的……

我们为了见证爱情的成长,还特地在小河边的小山丘上种了一棵李树,小霞也曾在树下对我说:“我今生非君不嫁!”我也对她说:“我今生非卿不娶!”

一天中午小霞哭着对我说她父亲病了,在住院,她想回去看看,于是我也请了假和她一同前往。到了医院才得知她的父亲是脑溢血,因送医不及时,抢救无效而与世长辞。小霞痛不欲生,她是家中的长女,下面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需要照顾,现在父亲走了,母亲又体弱多病,家里就靠她啦!我安慰道:“不是还有我吗?”安葬完霞的父亲之后,我们又回到了厂里,继续我们的工作。小霞的工作能力很强,是我的得力助手,我对她也非常的信任,把平时必须我亲自签核的单据也交给了她审核,毕竟相互都那么了解了。

一天中午,我还在午睡中,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惊醒,我接通电话才知道是财务经理找我,说是有急事,叫我马上去他那里一趟,我马上赶了过去,一进门我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,怎么还有两个警察在场,经理神色凝重地对我说:“你的账款怎么对不上啊!”我拿过那叠单据一看,确实是对不上,中间差了十来万元人民币,我无言以对!沉寂了许久,经理终于开口说话了,我们已经调查过了,这账款被人挪用了,我很是诧异,一头雾水!后来我才知道是霞从中做了手脚,挪用了那笔账款。当天下午霞便被带走了,开庭的那天法官无情的宣读了判决书:“挪用公款,判有期徒刑五年。”刹时我的心碎了!

在这五年中我曾无数次去探望过霞,我坚称要兑现当年对她的承诺,然而霞似乎变了,变得看淡了一切,变得更胜若初见时的冷漠,她说此生看透了一切,叫我不要在她身上费心费神了。我坚定地告诉她:“从我进厂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们会在一起,不要灰心,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,五年而已,我等你。”

春去秋来,寒暑交替,今天是霞出狱的日子,我早早地来到了监狱大门处等她。霞出来了,显得清瘦了许多、憔悴了许多。为霞接风洗尘后,我说咱们回家吧,小霞却淡淡地说:“你回去吧,我配不上你,你忘了我吧!”说完她就转身跑了。自那以后我经过多方打听也未曾得到有关于霞的消息,霞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,杳无音讯……

多年以后,我去峨眉旅游,在我给菩萨上香时一个尼姑过来为我击罄,不经意之间四目相对,那眼神,那面容,依稀透着她当年的模样。我即刻起身上前欲加以询问,不料她却先开口道:“施主,往事如过眼云烟,该放则放,何必执着。”说完便转身而去。她走得是如此洒脱,然而留给我的却是那无尽的失落与惆怅!

在一次出差的时候,我利用职务之便特地去了一趟当年我们种树栽花的小桥,当年栽的那棵李树已长大了,上面已挂满了果实,我随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,又酸又涩……往日情景历历在目,仿佛就在昨天,霞的一颦一笑均浮现在我的脑海里。此时的心境万般复杂,真是剪不断、理还乱。时过境迁,伊人在水一方、重山阻隔,留下了形影相吊、孑然一身的我徘徊在这乍暖还寒的伤心之地。夕阳西下,月上柳梢头,河水静静地流淌着,风景一如当年。我还是我,小桥还是当年的那座小桥,唯独少了霞的倩影与欢笑。芍药花开得绚丽多姿,然而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早没了当年的那般韵味!如今已是人去桥空,物是人非,此情此景不得不让人想到姜夔的词句——冷月无声、念桥边红药,年年知为谁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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