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爱物语
最近看到一则微博，一位妈妈吐槽幼教工资太低。深圳的一家普通幼儿园，老师工资不到3000元，比在富士康打工还低。用这样低的工资，能招到什么样的幼教呢？着实让人担心。这位妈妈感慨，私立幼儿园为了牟利，压榨得实在太狠。
这样的事情似乎很普遍。我的孩子在北京上幼儿园，去年夏天刚毕业。很普通的一所民办普惠幼儿园，每月学费加餐费一千多，和本地人群收入相比，算是很便宜。教师的工资是多少呢？班主任每月五千多，其他老师只有三四千——年薪五六万元，低于北京平均工资水平。
家长们不妨回想，每天带孩子多累，这是一份怎样辛苦的工作。幼儿园老师当然不只带孩子，它是一份教育工作。照顾起居孩子的起居，还要训练他们的生活习惯，使他们接受足够的学前教育。老师们经常要迎检查、办活动、搞庆典，单单排练节目，每学期都有好几场。
这样重要而辛苦的工作，工资水平还不如做美甲、送外卖；老师们都是年轻人，他们收入这么低，能安心工作吗？每一个看过幼教工资条的家长，往往胆战心惊。疫情期间，我看到以前的幼儿园老师做起微商，我默默点了个赞。
幼儿园为什么不给幼教多发工资呢？在归罪于资本家的剥削前，我们不妨换一种问法：幼儿园花更多钱招募好老师，对他们来说，有没有必要呢？
在普通服务业，回答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思考。一个有心的餐馆，会给厨师最高工资，因为厨师至关重要；一个想留住客人的足浴店，都会重视技师的水平和素养。他们很辛苦，却鲜少抱怨收入太低——在一线的服务者很重要，老板给得起多少，基本给足了。
幼儿园也是服务业，老师们收入低，有且只有一个原因：老师对幼儿园存亡发展，不起决定性作用。获取牌照，进入行业，才至关重要。幼儿园是一个管制很严的行业，一般人想开，没有那么容易。
早在1988年，国家教委和建设部就颁布一份“试行文件”《幼儿园建筑面积定额》，对幼儿园各类场所（包括园长室、保健室、财务室、值班室）的面积，进行了详尽规定。比如说，6个班的园舍面积不得少于1773平米，绿化面积不得少于平均每生2平米，如此等等。
这份文件颁布于1988年，当时全国基本只有机关单位才举办幼儿园——如今城市发展早已翻天覆地，城市社区的密度和当年相比，早不是一个量级。当年的规定放在今天，显得相当过时。就这样一个三十多年前的“试行文件”，至今仍约束着社区幼儿园的兴办。
兴办幼儿园还要面临诸多审批问题。上到园长，下到兼职教师，都要职业资格证；从教育部门到卫生消防部门，都能一票否决。幼儿园不是一般企业，无法注册登记即成立，而是实行审批制——当地政府部门根据片区人口数量，再决定是否批准。审批都是依照历史数据，滞后不可避免。在人口流入的城市，新建幼儿园总是赶不上需求增长的速度。
2018年媒体报道，2020年北京有60万幼儿入园，但全市幼儿园只解决40余万学位。17万个学位的缺口，每年只增加两三万个学位。这一现象在深圳也很普遍，一些楼盘业主惊讶地发现，买房后小区幼儿园还是上不了，因为当年买房时建的幼儿园，学位远远不够。在大城市，幼儿园的供给被卡死了。
幼儿园数量不足，招生自然不愁。只要搞定牌照，招募老师有什么难？国家对幼教有资质要求，这些证书考试就能获得。幼教不像程序员有技术门槛，用低薪招人，再稍加培训，就能上岗。对许多年轻女孩来说，也算是一份“体面工作”，工资低点能接受。
最近几年，很多人将“虐童现象”归罪于民办幼儿园利欲熏心，为了赚钱不择手段——其实根本原因，在于从业者素质太低。国家出台政策，要求民办幼儿园不得以营利为目的。教育集团的上市、并购和重组之路断绝，很少有资本再涉足这个领域。小型民办幼儿园被公立幼儿园收编，成为民办普惠园。
普惠园是民办的，却接受政府指导价和补贴。以北京为例，普惠园学费加餐费，每生每月一千多元，政府学前教育补贴也是每生每月一千。看起来不多，却是旱涝保收，没有竞争压力。园长想赚钱，只能靠压缩成本。幼儿园多数成本是固定的，降低教师成本成为最现实的选择。
早年《民办教育促进法》出台，民办幼儿园曾迎来繁荣期。现在民办园大规模转为公立园，一切回到起点。将来幼儿园学费会很便宜，可能会免费，但这一切并非没有代价；“交钱就能上幼儿园”的便利将不复存在，抽签、摇号、排队等现象，可能成为常态。供给不足之下，“进园难”将长期存在。至于教学质量进步，我不抱有乐观态度。幼儿园教师的待遇，也很难和这个行业的重要性匹配。
很多人认为，幼教市场就应公立。就连经济学者陈志武也认为，幼儿园有特殊性。他们说，幼儿园服务的对象是孩子，孩子无法正常感受和评价，因此存在信息不对等，市场难以发挥作用，需要由国家来兴办。对于这样的观点，我很不认可。
在幼教市场，孩子固然不会准确表达幼儿园服务的好坏，但家长不傻，他们会询问考察，市场会有口碑声誉。没有谁比家长关注孩子状况。幼儿园也在尽力公开透明，以获取信任。幼儿园以外培训机构的繁荣，也证明幼教行业的市场化，没有他们想的可怕。
对“幼教市场化”抱敌视看法的人应当想想：在一个服务业市场，渴望赚到钱的人，往往也是热爱行业，并懂行业的人。只要竞争激烈，最后将是做得好的那批人胜出。现在的趋势刚好相反，幼儿园不再赚钱。当服务业变得不赚钱，服务如何变好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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