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父是个农民,一辈子没什么嗜好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除了侍弄好一亩三分地,最喜欢干的就是听听《新闻联播》,看看天气预报,喝喝大叶子茶。
一天,《新闻联播》中报道“中部崛起”的消息,令姨父高兴不已。他熟练地在座机上拨着一串数字。电话接通了,那头传来表哥熟悉的声音。姨父把“中部崛起”的新闻绘声绘色地和表哥讲了一遍,然后撂下一句:“早点回家,我和你妈天天盼着呢!”
挂掉的电话就像被人遗弃的小狗,发出委屈的嘀嘀声。姨父猛喝一大口茶,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外。这时,隔壁张奶奶家的小孙子跑过来,围着姨父“爷爷,爷爷”叫个不停。姨父一把抱起胖乎乎的小家伙,用下巴贴着他粉嫩的脸蛋。小家伙直喊“痒痒”,闹腾了半天,便嚷嚷着要回家找奶奶。姨父放开小家伙,想起了自己唯一的孙子。
姨父的孙子仔仔现在十岁了,虎头虎脑的,见人总是满脸的笑容,我们都很喜欢他。当然,最喜欢他的就是姨父了。
记得小家伙以前在家的时候,姨父经常领着他满村子到处转。看到对面跑来的动物,就一一告诉他,这是牛,那是羊,那是鸡,那是鸭,并告诉他牛怎么叫、牛吃什么、羊怎么叫、羊吃什么……小家伙聪明极了,不管教他什么,一遍就记住了。回到家,小家伙钻到鸡窝里,摸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,仰着天真的小脸,说着还不是很流利的话:“这是鸡蛋,鸡下的蛋,仔仔吃鸡蛋。” 姨父怜爱地看着仔仔,轻轻地给他掸下身上的鸡毛,乐得将仔仔举得好高好高,满屋子都飘荡着爷孙俩的笑声……想到这里,姨父仿佛觉得仔仔就在眼前。
表哥以前在深圳龙华富士康上班,刚进厂时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一线员工,几年后因为工作表现突出,被提拔为生产技术人员。后来,他和表嫂在厂内认识并喜结连理。因为当时两人的收入都不高,生下仔仔后,便将仔仔放在老家让父母照看。
多少个夜晚,表嫂因为想念仔仔,枕着泪水到天明。表哥总是安慰她,说以后等有钱了再把孩子接过来。
“以后,以后,以后是什么时侯!”睡在隔壁的我听到表嫂歇斯底里的哭喊声。
“嘘,夜深了,别那么大声。”表哥压低声音。
“我就是要这么大声。”表嫂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贝,“我想仔仔了,明天我就请假回家!”
“行,回家就回家,赶紧睡吧。”灯灭了。夜,终于安静下来……
第二天一大早,表嫂果真收拾行李回家了。一星期后,表嫂回来了。见过朝思暮想的儿子,心情还不错。饭桌上,表嫂讲了仔仔好多好多的趣事,其中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:有一天仔仔在隔壁家玩,张奶奶眯着眼睛躺在躺椅上。小家伙想坐躺椅,又不敢和张奶奶说,就捂着眼睛站在院子里哭。张奶奶见状,起身准备哄他,谁知道小家伙蹬蹬两下就坐到躺椅上呵呵地笑,满脸还挂着 “金豆豆”。张奶奶把这件事讲给姨父听,姨父一口茶乐得全喷了出来……
表嫂讲完仔仔的事后,郑重其事地对表哥说:“我们抓紧所有的加班升职的机会,努力赚钱,争取把仔仔接到身边。”看着舟车劳顿的表嫂一脸的坚定,表哥点点头。
从那以后,表嫂不再提回家看仔仔的事,两口子拼命地加班加点,周六周日即使不加班也不再逛超市乱买东西。他们把对孩子的思念换成了一张张薄薄的钞票。两年后,随着集团业务的不断壮大,先后在全国多地建立了分公司。表哥和表嫂因工作表现突出,被主管指派去山东烟台开疆拓土。
一段时间后,表哥表嫂烟台工作安顿好了,就给姨父打电话。电话里仔仔一直哭着闹着要妈妈,后来让姨妈抱出去了。姨父似乎有些生气,说:“孩子一天天长大,该上幼儿园了,但农村的条件有限,最好还是让孩子在父母身边,孩子的教育父母不能缺席!”姨父的《新闻联播》没有白看,居然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。电话那头的表哥嘀咕了半天,说仔仔的事半年后等工作有了进一步起色再定。表嫂是个急性子,她在一旁开始收拾行李。
几天后仔仔接过来了。小家伙一到晚上就抱着电话不放,哭着喊着要爷爷。爷孙俩在电话两头哭得稀里哗啦。持续了一个多星期,小家伙慢慢习惯了和父母在一起。但是姨父却撑不住了,姨妈打电话给表哥,说姨父最近茶不思、饭不想,晚上起夜时体力不支晕倒在地,现在
正挂着点滴呢!表哥接完电话,出去了半天,表嫂事后闻见从不抽烟的表哥满身的烟味,默默无语。
一个月后,仔仔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,还结识了几个小伙伴。姨父的身体也恢复了。听姨妈讲,姨父只要一见到和仔仔同龄的孩子,就爱往前凑。
一晃五年过去了,表哥和表嫂工作都稳定下来了,看着身边很多的同事在买房,他们盘点手上的积蓄,便和姨父商量着在烟台买房。姨父在电话里火冒三丈:“买房可以,但必须在家跟前买,烟台再好,也没有家里好!”表哥悻悻地挂掉电话。已经上小学的仔仔是个很懂事的孩子,他跑到一边,拨通了姨父的电话:
“爷爷,你好吗,我想你了。”
“哎,好孩子,爷爷好着呢,明天烟台有雨,出门记得带伞。”姨父态度360度大转弯,“爷爷也想你了,你什么时侯回来看爷爷?”
“放暑假了,我接你来烟台,我们一起去看大海。”仔仔像个大人一样和姨夫聊起了天气,“爷爷,老家明天下雨不……”
表哥看着懂事的儿子帮着自己解围,心情好了许多,思绪也随之飘到了从前——姨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,一年到头为了全家的温饱劳碌奔波。在表哥表姐上学的那些年里,一边是不堪重负的农业赋税,另一边是学校天天催命似的要学费。为了缓解压力,姨父和古稀之年的老母亲商量,不让表姐上学。老母亲拉着姨父的手,叫着“手心手背都是肉哇”。姨父哽咽了,老母亲老泪纵横。
一天,村里来了个卖塑制品的货郎担。左邻右舍的人都跑过去围观。姨父也跟过去和卖货的汉子聊了好久。他从那人的口中得知,这种买卖本钱不大,收入比在家死守着一亩三分地强,唯一不好的就是长年不着家。姨父回家和姨妈商量了半天,就追随那个货郎担,和他一起走街串巷卖塑制品去了。几年后,姨父的东奔西走,加上姨妈的勤扒苦做,家里的生活条件渐渐有了好转,只是姨父的老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……
挂掉电话的仔仔叫了声“爸爸”,冲表哥做了个调皮的“OK”手势,把表哥的思绪拉了回来。在外漂泊这么多年,一直都是租房住,每个月不但要交不菲的房租,还要看收租婆的脸色,对他来说,买房是刚需。可一边是熟悉的环境和得心应手的工作,一边是姨父多年渴望的全家团圆,表哥左右为难。
2008年暑假,表哥表嫂带着仔仔回老家。姨父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,还把新下来的黄豆泡了做仔仔最爱吃的黄豆酱饼。尽管忙得团团转,但姨父心里美滋滋的。后来我才知道,原来趁着这次休假,表哥他们咬牙在省会武汉买了一套房子,过不了多久,他们就会响应集团的 “鸿楚专案”转战大武汉了。
2011年,表哥表嫂随部门搬迁,终于住进了梦寐以求的新房子。姨父和姨妈隔三岔五从老家黄冈过来小住,祖孙三代其乐融融……
现如今,武汉园区也从12年前的模糊雏形,变成了今天处处鸟语花香、生产繁忙的美丽产业园。